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4章

關燈
第14章

“那二娘可願意”清稚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。

張氏見她臉上絲毫不顯尷尬,安心道:“那自然是願意的,下聘禮之日我也去看了熱鬧,那丫頭為人不聲不響的,見了嚴二郎面上的笑藏也藏不住。”

清稚回想那日瞧見陸嫻給嚴紹庭遞帕子,嚴二郎看得眼睛發直,想兩人並不算全無交集,或許確實有情愫也未可知。

“他們心裏情願就好。”顧清稚感嘆,自覺沒道理插手此事,“只要二娘喜歡,這比什麽都強。”

“正是這麽說呢。”張氏隨口回道,門外卻有客至。

“怪道今日聽見鵲叫,客人一個接一個地來,原來是談老夫人也來光臨。”張氏甩下手中擱著的暖爐,起身相迎。

談允賢笑道:“夫人今日還接待了貴客”

張氏一瞟:“給這丫頭相看人選呢。”

“成沒成”

“不成。”

談允賢仿佛放心了似的,勾過給她端茶的清稚的肩:“姑娘還小呢,急甚麽。”

見她面龐消瘦了幾分,蹙眉:“這是怎麽回事半月不見竟成了這副模樣,李先生這般嚴格麽”

顧清稚頭一點,額靠著她懷:“背不過就要默,默不好就要抄,這日子哪裏是人過的馬上我又要回去了,老師就寬限了一天休息,下次回來還不知要瘦到哪去。”

“他也是難得,能對你的學業這般上心。磨礪磨礪也好,從醫就講究個嚴謹,現在多學些,以後出的錯就少,這也是為了你好。”

張氏見狀,笑道:“這丫頭對老夫人比對我還親,一來就纏著您,也太不像話。”

談允賢摟著顧清稚的背,眉眼帶笑:“哪敢,你們是祖孫之情,我與她是師徒的情分,這次來也是找她去一戶人家看病。”

懷裏清稚答:“我去不了,李先生不讓我出門。”

“老身已經說好了,這你無需掛心,給那戶人家的姑娘好好診病,老身要你學到醫術之外更深刻的道理。”

清稚繼續蹭在她穿著棉布內襯的懷中:“那姑娘可有什麽來頭若是窮人,我是願意去瞧的。”

“非是窮人。”她感到頭頂落了一道深重目光,一字一句,全然浸入耳朵裏,“卻比窮人愈艱難。”

顧清稚不免疑惑,身子一退離了她懷,雙眸望向她:“那究竟是什麽人家”

“老身且問你,方今世上除開窮人,誰最苦”

顧清稚正色:“女子,尤其為貧苦女子最甚。”

談允賢繼續視她:“故此老身才要你去為她瞧病。”

她攥緊清稚素手,深刻紋路與光潔玉白的手背相貼,傳來陣陣粗礪質感,雙手摩挲之間,清稚聽得老夫人輕語:“我們既入了女醫這一行,便須異於尋常男大夫,攜一雙體察人情之慧眼,睜開雙目往下看。”

.

京城南邊坊內,有一家做布匹生意的富戶,本是賣蠶絲起家,幾代人累積,如今也做成了不錯的氣象。

主人家姓王名良,四五十的年紀,二十歲上時娶了門當戶對的糧莊老板女兒為妻,生一兒兩女,日子在城南過得也是首屈一指。

其妻頗有賢名,經營得一手好生意不說,為人也不妒不忌,王良後來納了三房小妾也未曾有過薄待,反而侍奉婆婆愈發勤勉,教育孩子有方,街坊鄰居無不誇一句王家得妻如此,實在是幾輩子的福分。

“是來看病的大夫吧”丫鬟開門,見背著藥箱的顧清稚頷首,便伸手請她進來。

她大略望了望,氣派的室內陳設了不少奇珍異玩,中間一道屏風畫的是徐渭的潑墨葡萄,足見這戶人家的底子殷實,還有些文化味道。

“你們需要看診的是哪位”顧清稚問她。

小丫頭一面走,頭也不回:“是老爺的小夫人。”

“年方幾何了”

“二十。”

“這麽年輕,得了甚麽病”

“大娘子說,高雲娘得的是婦人病,治不好便不要她了。”丫頭引著她穿行過庭院,眼見著馬上就到了,“雲娘跟我一樣都是家生子,也是她運氣好,十六歲就被老爺看上納了,可惜沒那個福氣,四年了肚子也不見大,前不久還染上了這個惡病,大夫看著治吧,大娘子說了,治不好也不會怪罪大夫。”

顧清稚應是,隨著丫頭進入一間小屋子,裏頭擱了一張床一副案,床上躺了一個病美人,臉色蠟黃,神態懨懨的,沒有血色的嘴唇幹裂,手邊卻也沒有一口水喝。

“快起來,給你找的大夫到了。”

這雲娘正在昏睡之中,無意識地“嗯”了聲,緩緩睜開眼,見一個穿百褶如意月裙的年輕姑娘立在床前,眼裏現出幾分驚訝:“你是……”

“方才不說了嗎,這是給你找的大夫。”小丫頭不耐煩道。

顧清稚笑道:“你只管放心,你的病有我。”看她勉強撐起身子欲坐起來,連忙去扶:“小夫人躺著便可,一切我來。”

見小丫頭沒有動彈之意,顧清稚去桌邊倒了杯水想給雲娘,只是摸著冰涼,她便問那小丫頭:“可否給我拿壺熱水來,麻煩姑娘。”

小丫頭看是她要,便應了聲,回身去另一個屋裏取。

顧清稚本就心細,看到現在哪有不明白的,這雲娘顯然在王家受到苛待,一個病人沒人服侍不說,連一壺熱茶也不見,能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跡。

趁小丫頭出去的功夫,她俯下身低聲問:“你可是過得不好”

雲娘扯了扯發白的唇角,語氣無力:“雲娘不敢說主人家的不是。”

“大夫,你要的熱水。”話音才落,小丫頭就跨入門進來,遞了一壺茶。

清稚謝過,取下一只碗,倒了大半,柔柔地端給那雲娘,細聲細語道:“慢些喝,別嗆著。”

雲娘訥訥:“真是麻煩您了。”

她接過那只碗,近乎饑渴地仰頭一飲而盡,末了,赧然地朝清稚笑笑:“大夫瞧我這副模樣,著實沒臉了。”

小丫頭呵了聲,一雙柳葉眼輕蔑地瞥她,雲娘也沒什麽反應,看她的目光反而有些怯怯的。

顧清稚沒搭理那小丫頭,對著雲娘問:“你有什麽癥狀,只管說來與我聽便是。”

“她呀,得的婦人病,不是和您說了麽”小丫頭不屑地倚著背後的墻,“月事時有時無,上回三個月沒來,害得老爺以為她有了白高興了好一陣子,折騰了半天原來是得了病。”

顧清稚只覺這丫頭甚是聒噪,本想白她,但礙於這畢竟是人家府中,只能壓下胸中不滿,心平氣和道:“月事不準是常有的,許多未嫁姑娘都會得,說不好你什麽時候沒怎麽休息也會犯,話也不能說太早。”

小丫頭對大夫終是有兩分忌憚,聽了也不好回嘴,將不悅全藏進眼睛裏。

雲娘囁嚅著唇,像是有什麽隱秘想吐露,又像是顧忌什麽,眼眸轉了許多回也不出聲。

清稚彎下腰,趨近她的面龐:“還有什麽你詳細與我說,不用擔心失了面子,咱們都是姑娘家,你的難處我如何不懂,但首要的是把你身子治好,活下去比什麽都強。”

她向雲娘微笑,後者在她熱切的註視下嘴唇動了動,垂下眸子,輕聲吐出幾個t字:“我……我小解困難。”

顧清稚覆問:“可還有什麽”

“那個……會出血。”

她這會兒在宮裏給好幾個宮女看過病,怎會不知“那個”是什麽,斂起原先笑意,面色肅然,又問:“姑娘下腹或者腰那裏可會疼痛”

“會。”雲娘點頭,素手撫著小腹,“這裏痛。”

“張嘴予我看看。”顧清稚仔細觀察她的舌,手指覆上她的脈,那脈象也奇,如蝦游水,時而一躍即逝,須臾覆來,她思忖片刻,方道:“姑娘這是游脈,寒濕之癥。”

幸得先前背過《脈經》,要不然她還診不出這關竅。

然而她心知這雲娘患的是寒濕型宮頸炎,但在這個時代顯然沒有這般西化的名稱,一律統稱為婦人病,便沒有與她詳說。

“能治嗎”小丫頭插言,看似比雲娘本人還要急上三分。

顧清稚眉目間籠上憂色:“這個說不好。”

小丫頭像呼出一口氣:“那我去回報大娘子。”

瞥見她走遠,顧清稚方凝視雲娘,輕聲道:“你的病我能治,我給你開個方子,按著這個方子去抓藥,吃上三十副便能大好,若要痊愈,吃個一年半載也就恢覆了。”

雲娘眼中含著一汪淚,慘然一笑:“我哪裏能活那麽久……府裏沒人想我活。”

“你還有無親人”

“我爹還在這裏做活,當個小管事的。”

“那讓你爹幫你熬藥,銀子不夠,藥我幫你抓就是了。”

雲娘又搖首:“大娘子巴不得我活不了,哪會由得我爹救我,我唯有一死了之了,活著本就全無意思。”

顧清稚敏銳,聽出其中要緊處,忙追問:“可是你家大娘子給你使絆子”

雲娘點頭,覆又扯唇:“算得什麽使絆子……我也能理解她,老爺兩年納了三個妾,她心裏不舒坦。”

說到底,根源全在那老爺。

“你家老爺,可是經常出沒那等花巷地方”顧清稚為了驗證一個猜測,垂首問她。

“是。”雲娘咬了咬牙,“他在納妾以前更是經常去,如今去得少了,一年也在那花個上百銀兩。

“那他是該死了。”顧清稚恨道,這雲娘看著臥室裏收拾得幹幹凈凈,又是愛美的小姑娘,平日裏定然是愛護清潔的,如何能得這樣的病

一切皆由那王姓主人而起,從外頭沾了這病回來,教雲娘也染了身,大娘子又不知就裏,本就瞧這幾個姨娘不順眼,這下更是有了理由踩她。

雲娘見顧清稚自來之時便一直和顏悅色,一雙杏眼盯著自己不曾移開,看上去確是真心。

她放下了幾分戒備,一張口便吐露心聲:“我恨他,我天天做夢都在想著離開,我五歲開始便在這戶人家做丫頭,沒有人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日子……這位大夫,您不用花心思給我治了,雲娘在此謝過您的好意,您就算妙手把我救活,我這輩子也是死了的命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